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95、去与留

95、去与留 (第1/2页)
  
  亥时。人定归本,早安眠。
  
  然而某个不起眼的小小窑厂里无人睡觉,军匠们连夜堆窑,陈迹与梁猫儿推着巨大的石碾子,世子与刘曲星、佘登科一起将生料筛细。
  
  连小和尚都撸起袖子干活,不停搬来新的生料。
  
  唯有梁狗儿翘着二郎腿,草帽一盖,谁也不爱。
  
  世子蹲在石碾旁,用布条遮住口鼻,瓮声瓮气问道:“陈迹,咱们干成这事,真能青史留名?”
  
  陈迹笑道:“能。”
  
  世子再问:“留个什么样的名?”
  
  陈迹答道:“嘉宁三十一年秋,朱云溪、朱白鲤、陈迹、佘登科、刘曲星、小和尚、梁猫儿所制水泥遗泽万世。水泥乃颠覆时代之物,不消百年,家家户户盖屋盖房都不再用黄泥和糯米砂浆,而是用我们的水泥。哪怕后世史书将福王、安王、齐王全都忘记了,也不会忘记我们。”
  
  世子眼中闪亮:“干活干活!”
  
  正当此时,一架马车停在窑厂门口。
  
  众人望去,只见姚老头被车夫搀扶着慢悠悠下了车,手里还拎着两根竹条……
  
  刘曲星、佘登科面色一变:“坏了,晚上不回去的事没跟师父说,师父来揍我们了!”
  
  两人齐齐看向世子:“世子,救命啊!师父看你面子一定不会下死手的!”
  
  世子苦涩道:“我在姚太医那里,哪有什么面子。”
  
  姚老头远远便嗤笑道:“世子倒还有些自知之明。”
  
  刘曲星主动凑到姚老头面前,讪笑着说道:“师父,拎着两根竹条累了吧,我帮您拎会儿。”
  
  可他才刚伸出手,手背上便挨了一竹条。
  
  姚老头语气寡淡道:“我记得上一次因为夜不归宿揍你们,也就前几天的事。我到底是老了,力气小了,抽你们一顿都长不了记性了。”
  
  刘曲星眼珠一转,赶忙岔开话题:“师父,今天陈迹父亲来了窑厂,说已经与您商议过,要送他去东林书院,不用再在咱们医馆当学徒了。”
  
  “哦?”姚老头缓缓看向石碾子旁的陈迹:“这是好事啊,伱怎么没跟你父亲走,反而在这里推石碾子干粗活?”
  
  “师父,我想留在太平医馆。”
  
  姚老头乐了:“陈家那锦衣玉食都不要了,没苦硬吃?我已经答应陈大人了,你快回陈府吧。”
  
  陈迹平静道:“我不相信您答应他了。”
  
  姚老头挑挑眉毛:“你父亲今天来医馆,客客气气送上八样礼,其中还有十枚银铤,一把银戒尺,我为什么不答应?别搞得你像什么宝贝似的,我巴不得你早早回家,少在医馆气我。”
  
  刘曲星趁机给姚老头搬来一张椅子,扶着自家师父坐下:“师父,陈大人今天来时,陈迹已经义正言辞的拒绝了他。您消消气,他不想回陈府,还不是为了与您的师徒情谊嘛。”
  
  姚老头沉默片刻,转头看向刘曲星:“马车里有些吃食,有驴肉火烧和糖蒜,去取来分一分。年轻人饥一顿饱一顿的不知轻重,待你们老了便明白有个好身体才最重要。”
  
  刘曲星眼睛一亮,嘴中差点流出感动的泪水来:“还是师父心疼我们!”
  
  傍晚时,他们脑子一热回了窑厂连饭都没吃,要不是军匠大哥们分了一点饼子,他们这会儿恐怕还在饿肚子!
  
  众人奔向马车,陈迹却驻足没动。
  
  夜色下的少年与老者遥遥对望,山君与山君,如旧时代与新时代的彼此凝视。
  
  这位师父嘴上刻薄,却带来了一车的食物。
  
  姚老头沉默片刻,忽然开口说道:“回去吧,回陈府去。”
  
  陈迹诧异:“为什么?”
  
  姚老头抬头看着夜空,慢慢道:“陈府门第是别人几世也高攀不起的,回去对你有好处。不管你是继续钻研医术也好,还是去东林书院筹谋科举也罢,总比待在我这小小的太平医馆强。山君门径我已没什么好教了,你不需要留在我身边。”
  
  陈迹一怔,他没想到,自己这位师父苦思一天,最终连夜赶过来却不是为了留下自己,而是要劝自己离开。
  
  他知道,姚老头一开始一定是拒绝了陈礼钦的。
  
  但姚老头左思右想了整整一天,不知经历了多少心思变化,还是为陈迹选择了一条更平坦的路。
  
  只因为这条路对陈迹更好。
  
  姚老头平静道:“山君门径烧钱如流水,留在太平医馆,即便你学到我这医术,也不过是一个病患一两银子慢慢攒钱。最终蹉跎一生,一辈子也摸不到神道境的门槛。若回了陈家,只要你考取功名,哪怕是庶子也会有大把银子供你花销。”
  
  陈迹嗯了一声。
  
  姚老头今晚的话格外多,继续说道:“今日金猪又来医馆了,依旧没找到你,他的耐心总会消耗殆尽。你若回了陈家,他投鼠忌器,怕是也不敢拿你怎么样了。”
  
  “回去吧,陈家更适合你。”
  
  陈迹说道:“可是师父,人不能总选适合自己的,要选自己想要的。”
  
  他看着窑厂门口狼吞虎咽的世子等人,忽然问道:“师父,其实您早就算出王府会有大劫,所以如今您不想见我卷入这漩涡之中,选择送我离开,对吗?是不是只要我回了陈家,远离太平医馆、远离靖王府、远离世子、远离郡主,便能置身事外,躲过这一劫?”
  
  姚老头沉默片刻:“是。”
  
  陈迹认真道:“师父,既然我的命运都可以改,那靖王府的命运能改吗?”
  
  姚老头凝视着陈迹:“靖王府的命运错综复杂,已不是一人一言便能改变的了,他们的命运已注定,可你的命还有无限的可能。你若不走,也只是飞蛾扑火,卷进不可知的火焰里。”
  
  此时,饿了大半天的世子一边往嘴里塞满了驴肉火烧,一边傻笑。刘曲星靠在马车上,调侃着佘登科的吃相。
  
  陈迹看着这些人的身影忽然说道:“师父,他们是很不错的朋友,我不能走。即便命已注定,我也想改一下试试。”
  
  小和尚曾说,陈迹这一生已斩去贪、嗔二字,唯独留一痴字不可解。
  
  痴是执拗,也是执着。
  
  姚老头望着自己这位徒弟,久久不言。
  
  许久之后,他站起身来:“你可以当我今晚没说过这些话,只是待你看到命运时,莫要后悔。”
  
  
 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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